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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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駝隊順利回到張家口後,全佑福安排裴若衣先在城中的客棧中住了三天。

這三天他可忙壞了,一一拜會出銀子讚助駝隊的各大掌櫃,交帳本、抽倫金,把拉回來的貨物交給訂貨的掌櫃們,還要找時間與張家口商會的會長及成員碰面,他一點也不藏私地把買賣城的情況分析給他們聽。

駝隊領取到的倫金和分紅,全佑福也不願獨占,平均分配後發給了眾位兄弟,他幹的活最多,承擔的責任最重,但拿的銀子和大家一樣,所有人都佩服的對他直豎大拇指,連向來愛挑釁的大毛也不敢再多說一個字。

全佑福離開張家口時,是城中最大糧行玉食堂的工頭,玉食堂的老板薛掌櫃是讚助駝隊的最大東家,全佑福從買賣城帶回來的大部分貨物也都是他要的。

“大牛,你辛苦了。”薛掌櫃滿意地拍拍他的背。

“應該的。”全佑福謙虛地抱抱拳。

“你做得很好啊,可惜他們洋人不愛吃米面,要不,我還真想去那買賣城開個分鋪。”薛掌櫃搖頭嘆息。

“買賣城也是剛開市,之後的發展究竟怎麽樣,還是要再觀望一下。張家口的傳統貨物是沒辦法滿足俄國人的需求的,依我觀察,我們這次拉過去的貨物中,賣得最好的反而是那些數量比較稀少的茶葉、絲綢,這些東西可都是江南拉過來的。我們這樣轉手販賣,成本太高。”

“是呀,這年頭,生意都不好做,不過你這次去,算是給我們積累了點經驗,要真想去買賣城賺俄國人的錢,我看各家的掌櫃們都要好好籌劃籌劃才是。”

“是。”全佑福點頭。“對了,掌櫃,我還有事要跟您說。”

“你說你說。”薛掌櫃脾氣好得很。

“我這幾天有點私事,想請幾天假,老板娘那邊……”

薛掌櫃心領神會,一想起家中那只吝嗇的母老虎,他也是一臉尷尬。

“沒事沒事,你辛苦這麽久,休息休息也是應該的,老太婆那裏我會去說,這幾個月的薪俸我照樣給你。”

老實的全佑福本來想推辭的,但想到現在身邊多了個嬌人兒,他還是接受了。

“多謝掌櫃。”

“沒事沒事。”薛掌櫃握手讓他走人。

全佑福出了玉食堂,便去消息靈通的二來家打探租房的事。

玉食堂包吃包住,工頭有專門的一間房休息,但他總不能把嬌滴滴的小姐也帶到玉食堂去吧?而且那裏環境並不是很好,他還舍不得心上人吃苦呢。

他要盡自己所能,讓她吃得好、穿得好、住得好,就算是傾家蕩產,他也再所不惜。

兩個時辰後,全佑福從二來那裏租到了房,還聘了一個煮飯的粗使大嬸,把大嬸帶到租房處,囑咐她把房子打掃幹凈後煮好晚飯,告訴她晚上會帶女主人回來便轉身離開。

在去找裴若衣的路上,他一雙粗眉皺得死緊。

剛才從二來那打聽來的消息,要告訴給她聽嗎?她能接受嗎?會不會……離開他?思忖再三,全佑福決定緩一緩再說。

一個月前,她住進了新家。

對,家,在經歷了這麽多波折苦離後,她終於有了一個新的家。

它雖然不算大,但是個很精致的四合院,有四間房,朱漆大門,門鼻上嵌著獸環,中庭的小小花圃被鵝卵石道分成兩邊,花圃中應時令種著秋菊和尚未結苞的冬梅,自然比不上占地千項,雕梁畫棟的宰相府,但這裏的一切更讓她喜愛留戀。

她好開心好開心,幾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布置新家上,親手做棉被套、枕套和宋單,用巧手繡上美麗的圖案,什麽花開富貴、牡丹爭艷啦,什麽鴛鴦戲水、白鶴展翅的,無不精致秀美、巧奪天工。閑暇時,她還跟著月嬸學剪窗花,把窗戶上貼得滿滿的,小小的四合院,到處洋溢著嘉悅的紅色。

全佑福本來是不打算住在這裏的,他藉口說玉食堂有他的房,她們兩個女人家有他一個大男人在不方便,結果裴若衣當場翻臉,又哭又氣又撒嬌,更是抓準了全佑福的弱點,向他哭訴自己害怕會有壞男人上門騷擾她,他這才留了下來。

“小姐,今晚上吃些什麽?全爺也快下工了吧。”月嬸掀開門氈,走進來請示她晚飯怎麽安排。

裴若衣放下手中正在納的鞋底,眨眨酸澀的眼睛。

“啊,已經這麽晚了。”

“是啊小姐,您做了一下午了,會傷到眼睛的。”

裴若衣羞澀一笑,她是看天越來越冷了,想越在初雪前給全佑福做一雙厚一點的棉靴。

她放下手中的針線,撥下玉頂針。

“全爺這段時間好像瘦了點,我想給他好好補補,他愛吃羊肉,給他做上一大鍋羊肉湯吧,多放些寬粉條和菠菜,湯汁熬得厚些,對了,你以前說你們老家那個叫什麽饃的,泡在羊肉湯中非常好吃的,大牛說他以前也吃過,很想再吃吃。”

月嬸笑著說:“是壯饃,和這邊的炕餅差不多,又大又圓又厚,男人吃了,強壯無比。”

“對對對,就是這個。”裴若衣淺笑,“你多做些,他明日上工,中午又不回家,我怕他在掌櫃那吃不飽,讓他用食籃帶些去。”

“小姐不是討厭羊膻味嗎?”

“哪、哪有……我、我已經可以吃啦。”她忍不住翹起嘴,“全爺愛吃什麽我就愛吃什麽,月嬸不準再雖唆了啦。”

“好好好,都聽小姐的。”月嬸帶著周侃笑著道,轉身去廚房煮飯。

月嬸走後半天,裴若衣臉上的羞紅才消散些,她抱著手中快要納好的鞋底吃吃傻笑。

全佑福進門來,便見她這副嬌態,勞作過度的肌肉瞬間放松,疲態一掃而空。

“在開心什麽?能讓我知道嗎?”

一聽見熟悉的低沈嗓音傳來,裴若衣唇角翹得更高,迎視他的雙眸燦若流星。

“你回來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過來休息一下,月嬸正在煮你愛吃的壯饃羊肉湯。”

他依言坐到暖炕上,接過她遞來的茶水,喝了一口。

“你坐過來些。”她嬌笑著招手喚他。

他不敢反抗,乖乖坐過去。

裴若衣帶著神秘笑容,纖纖玉手在裝滿針線、布頭與繡件的繡花竹籃裏摸出一只荷包,“這個給你帶在身上,我前些時候去土地廟求了平安符,我把它放在荷包裏了,你帶在身上,可保平安。”

“給我的?”他小心接過,忍不主愛惜地摸了又摸。

荷包是寶藍色絲緞外料,略呈心型,針腳細密紮實,兩邊綴著同色的短穗,緞面上繡著一條五彩雲龍,神靈活現,仿佛快躍然而出。

“喜不喜歡?”瞧他那闔不攏一張呵呵傻笑的大嘴樣子,像是得到什麽無價寶似的。

“喜歡喜歡,喜歡極了。”他歡喜得翻來覆去地瞧,“我從來沒有收過禮物呢,你放心,我會當寶貝一樣好好收著的。”

裴若衣鼻頭一酸,差點沒掉下淚來。這可憐的大傻牛,好會害她想掉淚。她又挨近他些,從他手中拿過荷包。

“你一個大男人,又是工頭,比不得那些富貴公子哥,不好把荷包掛在腰帶上,就收在胸口的裏袋中吧。”

“嗯,你說什麽都好。”

他毫無異議,乖乖坐著讓她一雙小手睡開前襟,珍而重之地把荷包放入內袋中收妥,她又仔細地把他的扣子一顆顆扣回,忍不住嘮叨。

“你穿得太少了,這裏比京城冷好多喔,不過仲秋的樣子,天色就早早黑了,別人家都還沒劈柴燒暖炕呢,我就急急讓月嬸燒了,我好怕冷呢……”

紅嫩的小嘴絮絮叨叨地說著瑣事,他卻一點都不厭煩,他喜歡聽她說話,喜歡她用命令的口吻叫他做這個幹那個,喜歡她使小性子的樣子,喜歡她對他好,更喜歡她向他撒嬌。

他的癡心妄念,隨著兩人共同生活的時日增加而日漸茁壯,他不再一沾枕就能很快睡去,常常整夜想著她、念著她,然後因不能擁有她的空虛而心痛無眠。

“呆啦?”纖纖食指點了下他寬寬的額頭,裴若衣嬌笑著調侃他,“月嬸在叫吃飯呢,平時不是早早就尋去外廳了嗎?怎麽今天那麽不積極了?在想什麽?”

艷若桃李的雪嫩小臉湊到他眼前,水汪汪的媚眼兒裏全是甜甜的笑意。

他一張黝黑大臉照例紅透,抓抓腦袋,憨笑道:“沒有。”

“那還不快去吃飯,保子。”

裴若衣輕啐一口,從暖炕上下來,穿上繡鞋,隨著他來到外廳用飯。

她沒看見全佑福背過身時,臉上瞬起的凝重。

兩人坐定後,月嬸端上一大陶盆羊肉湯,隨後又用鐵盤端來厚厚一疊有十幾張之多的壯饃。

羊肉湯上浮著薄薄一層乳白色的羊油,散發出近似羊奶的味道,吃慣的人認為這味道鮮香無比,吃不慣的人則覺得膻味太重。

“小姐特意囑咐我把湯汁做得厚些,我又自作主張地加了些羊肺和香菇,羊肺很鮮嫩的,腥味也沒那麽重,小姐不能吃羊肉就吃羊肺和香菇。”月嬸邊說邊端上幾道腌漬小菜。

全佑福早已聞香而動,拿過一個空的大碗公,舀來厚厚一碗羊肉湯、寬粉條、羊肉、羊肺、白蒜、香菜、波菜、香菇、粉的、白的、黃的、彔的,好不誘人,他也很能吃辣,挖上一大勺紅辣油,把又厚又硬的圓餅壯饃撕開,泡到羊肉湯中,唏哩呼嚕,大嘴一張,大半碗就嗑下肚去。

裴若衣驚得小嘴微張,月嬸先笑開了,“從沒見過全爺這麽能吃的男人,一張大嘴吃四方後肯定有福氣。”

滾熱的羊肉湯剛下肚,他額頭上立刻冒出汗珠,被月嬸這麽一說,全佑福不好意思的嘿嘿憨笑兩聲,“我就是能吃,我爹娘還在世的時候,也這麽說過我,我那些兄弟小的時候都怪我太能吃了,大夥一吃飯,在桌上搶得可兇了。”

你這呆瓜一定搶不贏。裴若衣翻個白眼,夾了一塊辣白菜放到他碗裏,“吃慢些,又沒人跟你搶,吃太快對胃不好。”

“喔。”全佑福聽話的細嚼慢咽。

看她筷子一動也不動,就知道她根本吃不慣。

他擡眼示意月嬸,月嬸點頭,又轉回廚房,沒多久便端著一碗八珍羹走進來。

睇著眼前熱氣撲鼻、香味四溢的甜羹,裴若衣滿臉疑問。

月嬸趕緊解釋,“全爺晨起上工的時候,就囑咐我燉八珍羹給您吃了。”

“你吃不下羊肉湯,不要勉強自己。”全佑福指指她面前的八珍羹。“快吃這個,很補的。”

“我已經很強壯了啦,你再讓我吃得這麽好,早晚變成大胖豬。”裴若衣嘟囔著,但還是欣喜地端起甜羹,開心的吃起來。

嗯,好好吃,配著月嬸巧手腌漬的小菜,真是無上的美味。

這道八珍羹,用料講究得很,將精選的雞茸、山楂、耨苓、薏仁、蓮子、紅棗、山藥、江米粉、白糖、紅糖、胭脂米、香糯米放在一起,用文火熬煮兩個時辰,湯汁濃稠、清香滑潤、入口即化,補是大補,可也貴得很。

為了小姐,這全爺可真舍得花銀子,看來她以後得好好伺候小姐才成。月嬸在一旁暗暗提醒自己。

看她吃得那麽開心,全佑福心裏也喜孜孜的。

但該面對的,終究還是不能逃避。

“晚上吃完飯,我……有些話跟你說。”

裴若衣完全沒有察覺他的異樣,輕快答應道:“好啊。”

正巧,她也想替他量一下尺寸,等靴子做好後,就可以給他做上一件禦冬用的棉袍。

“你說什麽?”

裴若衣完全無法接受事實,她撫著胸口,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暖炕上,原本喜悅的心情被這噩耗驚得支離破碎,一張小臉白得嚇人。

這麽多日來,她一昧耽溺在全佑福所撐起的幸福中不可自拔,忽視了尚關押在大牢中的父親、叔伯和兄長們,老天看不過了,才無情降下這樣的噩耗懲罰她、打擊她,讓她痛恨自己,唾棄自己。

為什麽……為什麽死的不是她?為什麽?

裴若衣完全無法接受,她猛地站起身,揪住全佑福的襟口,早已淚流滿面。

“你說的都是真的?我爸親、伯伯、叔叔和兄長們全被皇上……處斬了?”

如果可以,他多麽不想親口告訴她這個殘酷的事實,可事實就是事實,早晚她都要知道。

“我們還在買賣城的時候,他們就被皇上下令在午門腰斬示眾,隨後通告貼滿了全國各地,現在皇榜還貼在衙門口,你想看的話,我明日帶你去。”

他有那麽多疑問想問她,但他知道現在並不是好時機,所以他選擇沈默。

“是我,都是我的錯,如果我早一點去,也許能救下他們。”

眼淚滾落,她自責痛苦的表情讓他心痛,他把她攬進胸口,牢牢抱緊,低聲安慰:“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錯,你當時都自身難保了,哪來的能力救你的家人?”

她在他胸口痛哭,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他只能陪著她暗暗傷心難過。

她哭著哭著,開始捶打他胸口,“都怪你,都怪你,為什麽要救我……還不如讓我死了的好……現在、現在……只剩下我一個了……”

她的世界真正崩塌了,她所有的親人都沒了,從此以後,她就真的是這世上孤單飄零的一抹浮萍,再不會有根,也沒有爹娘可以撒嬌依靠了。

她緊緊抱住他,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。

從今以後……她真的……就只剩下他了。

之後裴若衣過了十幾日恍恍惚惚的生活,時間對她來說,完全不具意義,月嬸叫她吃,她就吃,全佑福叫她睡,她就睡。他還在她床邊的時候,她就閉上眼睛裝睡,他一離開,她就睜開眼睛,直到天明。

在全佑福告訴她真相的第二日,她就要他帶她去看皇榜,果然沒錯,她的家人被午門腰斬。

從那之後,她就不說話,也不流淚,整日渾渾噩噩,看得全佑福心痛又心急,找來大夫,吃了十幾種寧神退火的方子也不見效。

一日一日,全佑福眼中的光彩也跟著漸漸褪去,下工回家後,就到她屋中,把她抱在懷裏,點點陪她,安慰她的傷心。她總是不理他,身體上的疲累使他也不再費力遮掩,她瘦,他比她瘦得更快。

這一切,月嬸看在眼裏,急在心裏,始終沈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裴若衣卻什麽都沒看見。

這一日,月嬸見屋外陽光好,就扶著裴若衣來到庭院中,讓她舒服地坐在躺椅上曬太陽。

“小姐,您要是覺得冷了就叫我。”

裴若衣絲毫沒有反應,月嬸嘆了口氣,轉身去忙了。

也不知道坐了多久,只聽得大門響起一陣急躁的拍打聲,月嬸去開門,還沒問上一句話,就被進來的一男一女猛地推到一邊。

男的,她認識,是大毛,那雙不正派的眼中露骨的邪念,讓裴若衣憶起過往難受的回憶。

她緩緩回神,柳眉緊緊蹙起。

“原來是玉食堂的薛大姑娘,您是要找全爺嗎?他還在玉食堂沒回來呀……”月嬸顯然認識與大毛一同前來的艷麗姑娘,她趕緊上前打招呼,不想卻被那位姑娘一把推開。

“這裏沒你的事,你忙你的去。”聽出這位姑娘是玉食堂掌櫃的大女兒,她一副氣勢洶洶、目中無人的態度很快激起了裴若衣的反感。

“薛大姑娘這話是怎麽說的,月嬸好歹是我的人,該怎麽吩咐她是我的事,哪裏敢勞煩姑娘費心。”言下之意就是,睜開狗眼瞧清楚,我才是這個屋子的主人。

“呦,瞧你這外表嬌滴滴的,一張利嘴還真是不饒人。”她薛大姑娘可也不是軟柿子,“你和我全哥是什麽關系?憑什麽住在他租的房子裏?”

這位薛大姑娘還真是直接,不過那口酸起,輕易讓裴若衣聽出她傾心於全佑福的事實。裴若衣咬緊銀牙,極力壓下胸口翻湧的酸意,即使吃醋,她也不想跟這位薛大姑娘一個樣。

“說話呀,舌頭被貓咬了。我就知道你這狐貍精不是個好東西,瞧你那騷媚樣,我全哥那麽老實的人,被你這種女人勾了魂去,自然是百依百順,你嘗到甜頭了吧?所以才纏著他不放?”

薛大姑娘越說越激動,忍不住上前推了裴若衣一把,態度咄咄逼人。

“你給我說啊,你和全哥什麽關系?說啊說啊!”

裴若衣被她推得心頭火起,就快忍不住要惡言相向,但轉念一想,那不是正中了這女人的下懷,要開罵,她肯定罵不過這位顯然在市井中長大的姑娘。

說她是狐貍精是吧?好,她就真的當一回給她瞧瞧。

她抽出襟口的帕子,故作不屑地揮揮身上的灰,絕美臉蛋浮上不經意的笑。

“姑娘都說我是勾引全爺的狐貍精了,幹嘛還明知故問地追著我問?”她眉眼微挑,眼神嫵媚。“本來全爺買下我時,我還怕他待我不好,處處防著他,誰知跟著他時間長了,才知道他有多會疼人。”

她那一連串甜蜜羞澀的笑,把這個薛大姑娘氣得七竅生煙。

“你、你果然跟大毛說的一樣,淫蕩、下賤的女奴、婊子!”

“你!”裴若衣臉色一凜,瞪向一邊隔山觀虎鬥的大毛,他那副得意揚揚的模樣,讓她又氣又怕。“兩位今天來,不知全爺知不知道?我看天色也不早了,兩位就留下來等全爺回來吃飯,我好好把這事跟他詳細說一說。”

懶得再跟他們打交道,直接祭出全佑福,就是要他們自己識趣點,趕快走人。

一聽她這樣說,薛大姑娘和大毛臉色都白了。

“你可真會挑撥離間。”大毛口氣陰陰的。

“莫非你上次被全佑福悀打是為我挨的?我還真是不敢當,你有本事再多待一會,我會試試更厲害的手段,想必你也很想重新回味一下被我挑撥離間的下場?”裴若衣絲毫不松口,本來心裏為了家人就很難過了,今天又碰到這種氣人的事,她沒耐心應付他們,揮手叫月嬸,“月嬸,麻煩你幫我送客。”

大毛不敢再久留,悻悻然走了。

但這位薛大姑娘的醋意可真是不能小瞧,她雖然怕全佑福回來見到她這副潑婦樣,也知道自己沒資格來這裏吵鬧質問,但全佑福都要被這個狐貍精搶走了,她還有什麽好顧忌的?

“哼,你倒是能言善道,這麽本事就不要賴著我全哥啊,大毛說你以前是官家小姐,呦,我倒不知道天底下的貴族小且何時像你這樣不要臉皮了,死纏著男人不放,像水蛭一樣,不把男人的錢吸光就不罷休。狐貍精!”

“我愛全爺、我敬著全爺,我願意跟著他,他也喜歡我做他的小尾巴,你說對了,我就是狐貍精,我就是水蛭,至少全爺是我的,你卻連全爺的半根手指都摸不著。”對付這種人,最好的辦法就是順著她的話頂上去,再加上毫不在意、滿面春風的笑容,氣不死她……才怪!

“你你你……”蘬大姑娘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。

“我我我怎樣?”若以為她外表嬌滴滴,深受禮教束縛而合該是受氣小媳婦的話,那可是大錯特錯。

“說到底,你就是不願意離開全哥了?”

“對。”她想也不想的答道。

“即使他為了養活你,一個人幹個人的活,累得咳血,你還是不肯放過他?”

“對。”微乎其微的停頓了一下,她還是直接答。

“他為了讓你過好日子,自己在我家吃糙糠,你這狠毒的女人是想害死她才罷休嗎?就這樣你還不打算離開他?”

“對。”眨了眨眼睫,眸中閃過一絲晦黯,她仍是咬著牙答了。

“算你狠,但我絕對不會把全哥讓給你的,你等著瞧!”薛大姑娘從懷中抽出一條很是眼熟的白絹帕,拭著淚水,哭著跑出去了。

裴若衣呆站半天,直到月嬸走上前擔憂著看著她,她才回過神來,頹喪地跌坐回躺椅。

“月嬸,你老實告訴我,她……說的可是真的?”

月嬸猶豫半天,才緩緩點頭,“小姐,全爺一開始就不讓我跟你說,他這些日子為了賺錢帶你去京城,白日不但在玉食堂幹活,晚上吃過飯等你睡下了,他又去東城的煤礦幹活,像這樣一根蠟燭兩頭燒,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啊!”

恍了恍神,她淒清一笑,“都是我拖累他,我早該想到的,他不過一個小小工頭,哪來的銀子租下這麽好的宅子,讓我吃山珍穿綢緞,他卻……”

她說不下去了,為那頭傻牛心痛不止。

“小姐,您沒事吧?”

裴若衣緩緩搖頭,“沒事沒事,這事你別跟全爺說,我自有打算。”

小姐都這麽說了,月嬸也只能點頭應是。

回到屋中,裴若衣坐在自己的炕上,沈默思量,細細回憶,又是哭又是笑,直到太陽西下了也沒叫月嬸來掌燈。

“小姐,全爺回來了。”

月嬸的聲音從大門口傳來,裴若衣趕緊拭去臉上淚痕,下床穿鞋,細細撫平衣服上的皺摺,心中已經有所定奪。

剛進門的全佑福,一見到多日未出房門的裴若衣,立刻精神一振。

“你回來了。”她溫柔地接過他厚重的外出袍,臉上漾著笑,“累了吧?”

“不累不累。”他驚奇地看著看,嘴上的笑容漸漸咧大。

雖然她眼睛仍有些腫,但精神明顯好多了,看來是約於想開了。全佑福心中懸了多日的大石頭,這才落了地。

“月嬸,趕緊開飯吧,全爺肯定累壞了。”裴若衣拉著他手,領他往外廳走。

“你……好些了嗎?”他小心翼翼的,生怕問錯一句。

她回頭給他一個燦亮的笑,讓他放心。“好多了,我這麽任性,讓你傷腦筋了吧?”

何只傷腦筋?簡直是傷心死了。可見她心情終於好了,他也像是卸下了什麽大包袱似的,心頭輕快起來,她笑,他也就跟著傻呵呵的笑。

“你都瘦了。”她不舍地梭巡他瘦了好多的身子,驚見他眼中累累的血絲,他的笑仍是那麽憨厚,卻掩不住眼角疲憊的皺紋。“今天你要多吃一些,早早上床休息去。”

“嗯,都聽你的。”只要她那雙柔軟小手,始終牽著他的手不放開。

兩人入座,裴若衣一心要餵撐他似的,一直給他夾菜。

他乖乖的不敢推卻,她夾多少,他就吃多少。

終於吃飽喝足,裴若衣就催他上床睡覺,他為難了一下,還是順從了。

兩人在他房門前分手,她正要離開,他卻突然叫住她。

“你……你想……”

“嗯?”她轉身,耐心地等待。

“我、我跟二來打聽過,你家人的遺體好像有好心人收了。你想去找那個替你家人收屍入殮的好心人嗎?你應該想把家人帶回來好好安葬吧?我……我可以帶你去京城打探消息。”唯一能留她在身邊的藉口不在了,他好怕她會不再需要他,自己折磨了自己這麽多天,終於想到這個好辦法,也許可以向老天多乞求一些時間,能再多擁有她一段時日。

她低頭思考了一下。對他來說,瞬間如年。

“我會好好考慮的,你先去睡吧,等我考慮好了就告訴你。”她給了一個模糊的答案。

“好吧。”他也只能勉強接受。

裴若衣看著他進屋,才轉身走回自己的臥房。

她未點燈,藉著月光找到厚重的披風,把自己從頭包到尾,一個人坐在黑暗中靜靜等待。

大半個時辰後,隔壁房門傳來很輕的聲響,黑暗中的她立即起身來到門前。

全佑福早已穿戴整齊,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。

見到隔壁屋裏沒有燈光,很安靜,他想她睡了。

唇角揚起溫柔的笑,他輕巧俐落地關上房門,也沒有打擾到早以安睡的月嬸,趕著月色出門去了。

一路上他心裏想著事情,根本未發現十幾步之外,始終跟著一個嬌小的身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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